人物
时段
朝代
诗文库 正文
开府仪同三司司徒检校太师武宁军节度徐州管内观察处置等使徐州大都督府长史致仕上柱国韩国公食邑一万二千七百户食实封四千九百户富公行状元丰六年七月 北宋 · 范纯仁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五六、《范忠宣公集》卷一七
曾祖处谦,故内黄,赠太师中书令尚书令邓国公。
曾祖母刘氏,赠鲁国太夫人
荀,故商州马步使,赠太师中书令尚书令韩国公
祖母赵氏,赠韩国太夫人
父言,故都官员外郎,赠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秦国公
母韩氏,封秦国太夫人
公讳弼,字彦国,其先出于周大夫富辰之后。
高祖讳璘,因五代之乱,自齐徙居于汴,仕京兆少尹
邓公,始迁于,今为河南人
初,秦国太夫人梦有天赦,旌幡鹤雁,降盈其家,觉而生公
才数岁,方戏于庭,忽大雷震,同戏儿皆奔走,公独神意自若,人以此异之。
少笃学自刻,寓于僧舍,不就寝榻。
冬夜以冰雪沃面,邻居僧有持苦行者,犹服公之勤。
后应举京师,我先君文正公方居文馆,见公而奇之,与语终日,曰:「真王佐才也」!
自此深爱重之,亲怀其文以见丞相王沂公、御史中丞晏元献公洎诸近侍,曰:「此人天下之奇才也,愿举于朝而用之」。
晏公世号知人,遂以女妻之。
仁宗再复制科,文正公谓公曰:「子之才非常流,宜应是诏」。
天圣八年,公遂以茂材异等中第,授将作监丞、知河南府长水县
逾月,用丞相李文定公辟,签书河阳节度判官厅公事。
秦国公忧,服除,会文正公郭后不当废,左迁知睦州,公上疏曰:「废后非治世所宜,又以谏诤斥逐忠良,是一举而获二过于天下也。
矧忠良渐逐,则异日国家缓急,何由得忠臣之心、闻骨鲠之论哉」?
通判绛州
时天下久安,四方弛武备。
因东南岁凶,民多失职,或散为盗贼,公因上章言四事:一曰阅将,谓宜立武学、设科目,教养选求将帅之才,及不当禁孙、吴之书。
二曰聚兵,谓诏凶荒之郡,置营募兵,收其壮健,不止免为盗贼,兼可训练以为四方之备。
三曰救农,谓以流民弃地召饥者,贷以种食,而耕为屯田,上可以资仓储,下可以赈穷乏。
四曰弭寇,谓宜增邑尉、弓手之数,明其赏罚,以捕小盗;
巡检之冗员,明其兵力,以防大寇。
景德四年,召试馆职,公以不为词赋求免,仁宗特令试以策论。
太子中允、直集贤院
自此登制科人,试馆职止用策论,由公始也。
丞相王沂公辟,通判郓州
宝元元年赵元昊河西,僭大号,遣使致书,且求割地、邀金帛。
时事起仓卒,朝廷施设用人,或失折冲制胜之术。
公上疏陈八事:一曰宜斩其使,则可以示国威、折奸谋。
二曰闻阅兵四方,驰使烦数,非所以示威重、安民心。
三曰兵兴财用至广,宜佐以内府金帛,不宜专责外计,必将侵刻人民,伤蠹国本。
四曰宜重赏战功,以劝死士。
五曰不宜以节旄王爵购募首恶,殆非示武明罚之道,徒可取轻夷狄。
六曰勿用夏守赟枢密使,以轻兵本、妨贤路。
七曰备边乏人,宜选择群臣,不限品格,各举其类,以收才能。
八曰每遣边臣,请赐对,观其敷奏,以察人才,抚以德音,俾竭死力。
书奏,中外服其切中时务。
二年,召还为开封府推官,赐五品服,改知谏院
时朝廷悉天下兵以防西北,而东南九道至乏守备,公上言:「宜于逐道,择其要郡,各募兵数千人,立帅训练,以备他虞」。
又茶盐之禁方密,利厚而法重,致贫民抵刑者众。
公上言:「愿省羸兵,节冗费,以佐国用,而弛其禁,以追王风」。
康定元年岁旦日食,公上言:「请罢其日锡宴,以答天谴。
虽戎使在馆,亦宜彻乐,就赐饮食」。
朝廷不从,公曰:「万一北虏行之,则贻朝廷羞矣」。
后使虏者还,云虏中果于此日罢宴,中外服公远识。
先是,仁宗推委执政,而执政者恶上闻其过失,因尝贬谏者,遂榜朝堂,禁臣僚越职言事。
公因日食,上疏曰:「惧灾修省之道,无若开通言路,纳谏无讳,使人人皆得尽言,陈上得失,择善而行,则万务皆修,不独可答天谴,亦将遂致太平。
矧庶政之多,岂一二台谏之臣,所能毕举?
必资众贤多士之助。
愿降诏求言,尽除越职之禁,俾狂夫瞽叟皆得献议,则可以下尽人情,上答天戒」。
寻下诏,许臣僚皆得言事。
公又言:「西陲用兵,臣僚奏封事甚多,乞选侍臣置局,详择可采,悉施行之」。
刘平战殁,中贵人黄德和逃归,诬以降贼,朝廷以兵卒禁守平家。
公上言曰:「臣闻受命之日,即时首路,志在忘家徇国,宁肯降贼?
德和自以败归,茍求脱免,而造此语。
兼闻遣内臣体量,深恐同类附会,误朝廷赏罚,请遣文武信臣以往」。
刘平果非降贼,德和坐要斩。
入内都知守忠除陜西兵马都钤辖,公上言曰:「有唐之衰,始疑将帅,遂以内臣监军,取败非一。
今命守忠都钤辖,乃监军之任也。
臣恐兵权遂移,边将无功,请罢遣」。
朝廷从之。
又言:「今边事系国安危,不当专委枢密,而相臣不预。
乞如国初,宰相兼枢密使」。
朝廷从之。
西夏首领吹同乞砂、吹同山乞各称伪将相,来降朝廷,补乞砂以奉职,山乞以借职,置于荆湖间。
公上言曰:「二人向化而来,宜厚加赏劳,探访贼情。
今乃置之远郡,俾被羁縻之苦。
矧其亲属,必已夷灭,使有悔顺之痛,将何以招怀来者?
请召还优待,以佐灭贼之计」。
又言:「朝廷取士路狭,天下必多遗佚。
两汉有贤良、孝廉、孝弟、明经秀才进士之科,在唐亦有制举五十馀科,本朝唯进士、学经二科,及近复制举,大概所取文士而已。
其他人材,悉皆弃遗。
愿以临难不顾、武勇绝伦,智足安边、才可将帅,谋虑宏远、可使绝域之类,多设科目,委逐路监司察访选举,以尽遗佚之才」。
朝廷从之。
明年,充三司盐铁判官,迁太常丞史馆修撰差使契丹
二年五月,改右正言知制诰纠察在京刑狱,赐三品服。
时有用伪祠部牒为僧者,事觉,牒乃堂吏为之,开封按馀人而不及堂吏
公遂白执政,请收堂吏付狱,执政指其坐曰:「他日公当居此,无事沽激」。
盖羞己不能戢吏,而以此诱公觊止其事。
公正色曰:「今以公事来白,何得以私意相诱?
必得吏正其罪乃止」。
由是执政者惭而憾之,差同判太常寺兼礼仪事。
西鄙连年用兵,师老财匮,北虏乘我之弊。
庆历二年正月,聚其众于境上,遣其臣萧英、刘六符非时来聘,朝廷为之旰食。
预选报聘者,难其人,遂命中书遍择侍臣,率畏避免辞。
执政有忌公者,以事方危难,若俾公往,则觊其小失,因可害公,于是力荐公宜使契丹
仁宗召公,面谕之,公曰:「主忧臣辱,今北虏骄慢如此,臣焉敢爱死」?
命公为接伴,以观其意。
英等入境,仁宗中使慰劳,英偃蹇托足疾不拜,公谓曰:「仆尝使北,病卧车中,尚闻命起拜。
今公岂得闻天子之命而不拜耶」?
英畏其言,遂使人掖而拜之。
前后接伴者,未尝敢与虏使语及他事。
时朝廷犹未测虏使所以来,及国书中意。
公欲知其情,遂开怀与之谈论,时动以息兵继好之意。
大名,宴劳,尹劝六符酒,公亦赞之,六符曰:「在途久荷庇护,今日功亏一篑矣」。
公曰:「九仞之功已大,岂当以一篑遽弃耶」?
六符笑而饮之,退谓公曰:「朝来九仞之言甚好,愿善承之」。
公曰:「敢不奉教」。
自是英等始肯渐贡其诚实。
他日,六符谓公曰:「国书中事,可从者从之,其不可从者,宜别思一策,以善言答之。
况王者爱养生民,旧好不可失也」。
又一日,英等与公从容语,请却左右。
公即为屏之。
英等曰:「此来盖因两国相疑,初闻南朝北朝借兵助元昊,而北朝南朝将违约袭幽燕」。
公曰:「北朝南朝欢好既久,纵有间言,南朝不疑也。
凡疑不可有,有则两情不通,而奸人得逞其离间之计。
若两朝洞达此理,自然无事」。
英等笑而称善,曰:「如此议论通透,夫复何疑」?
又曰:「此来国书大意,止欲复晋祖所与故地关南十县耳。
吾主深戒使臣,毋得泄书意,今不免为公言之者,欲公先闻于天子,议其可不,思其所以答之耳,吾侪当为两朝共惜生民也」。
又言:「将来两朝遣使,必慎择其人,使通两主之意,以解其疑」。
其意盖喜公之明决忠信,不以戎狄外之,欲复得如公者以终其事也。
六符密谓公之介曰:「六符燕人,与南朝之臣本是一家,今所事者乃是非类,则于公敢不尽情?
彼方盛强,且与西夏世婚相党,南朝慎勿与之失欢也」。
因再三诅誓。
此皆非虏使所当言,亦由公至诚感动使然。
至都,公先以其言奏之,朝廷始尽得虏情,豫以待之。
公又请遣大臣就馆与议,若措置得宜,可使此虏息心;
万一乖失,不能揣见虏情,两疑不解,则为患不细。
仁宗御史中丞贾文元公馆伴,不许割地,而许以结婚,将以太宗亲孙允宁之女嫁其子梁王,或止增岁币。
公闻之,语所亲曰:「北虏无名肆慢朝廷,遽有许与,若增岁币犹可,如结婚其可哉」?
四月,拜公枢密直学士,公上章恳辞不受,寻假资政殿学士尚书户部侍郎、使契丹,英等闻之甚喜。
公至虏境,接伴者问公以书意,公即诘其求地之故,彼曰:「吾故地也」。
公曰:「且燕、蓟尚皆中国旧封,岂得关南却为北朝故地也?
又闻北朝来书,以晋阳为旧附之封,且晋阳自古未尝北属,此语尤不中理。
况彼此大国,岂当妄相加陵?
设有他国如此加陵,北朝岂能堪耶?
皇帝初闻,即欲厚有报复,徐思朝欢好,又以久为兄弟,故且隐忍。
闻今来书中,但略辨北朝所疑而已」。
至虏帐,见其馆伴刘六符,曰:「公来,得非以向来贾中丞言结婚与岁遗事耶」?
公曰:「然」。
六符曰:「北朝皇帝不允此议,坚要割地。
南朝亦尝议及之乎」?
公曰:「北朝若论割地,此必是志在败盟,假此为名耳。
南朝亦必不从,当横戈相待而已」。
六符曰:「若两朝坚执,则事安得济」?
公曰:「北朝无故求地,南朝不即兴兵相拒,而遣使好辞更议。
公主益岁币,北朝犹不相从,乃是北朝坚执,非南朝执也」。
及见虏主,公曰:「两朝人主,父子继好,垂四十年。
一旦忽求割地,不知何故?
两主无由相见,故遣愚臣问其所以」。
虏主曰:「以南朝违约塞雁门,又河北展塘水、治城隍、点民兵,意将何为?
诸臣竞请兴兵,寡人谓不若遣使求关南故地,求而不得,兴兵未晚」。
公对曰:「雁门元昊,虑其潜有侵轶,故塞之,且塘水始于何承矩,事在通好前十馀年,以地卑水聚,故滋广耳。
城隍皆完葺其旧,且非创有增立。
民兵亦皆旧有,久不补,将废,故按籍补之。
非违约也」。
虏主曰:「非卿言,寡人不知其详」。
又曰:「寡人欲得者,祖宗故地耳」。
公曰:「晋高祖卢龙一道赂契丹周世宗复取关南,皆异代事。
宋兴已九十年,岂得复前代所取之地乎?
必欲各异代旧疆,则岂北朝之利也」?
虏主无言,徐曰:「元昊称藩尚主,南朝加之以兵,独不告我知乎」?
公曰:「北朝向伐高丽黑水,岂尝报南朝耶?
兼天子遣臣致意于陛下曰:『向也不知元昊与弟有姻,今元昊负恩作乱,故讨之。
而弟有烦言,今击之,则伤兄弟之情,不击则不忍坐视吏民之死,不知弟将何以处之』」?
虏主顾其臣,胡语良久,曰:「元昊为寇,岂有使南朝不击之」?
他日,六符谓公曰:「昔南朝太宗皇帝河东,遂袭幽、燕。
今虽云西边用兵,无乃复欲谋燕、蓟乎」?
公曰:「其时北朝先遣拽刺梅里来聘,既而复出兵石岭关,以助河东
太宗怒其反覆,遂伐燕、蓟
北朝有以召之,过不南朝,与今时异矣」。
六符又曰:「吾主耻受金帛,坚欲十县,何如」?
公曰:「南朝皇帝言:『朕为人子孙,岂敢妄以祖宗之地与人?
澶渊方以白刃相向,章圣尚不与昭圣关南故地,但约岁致金帛,岂今日而可求割地耶?
北朝今要十县,不过利其租赋耳。
今以金帛代之,亦足使坐资国用。
朕念两国生民,不欲使之肝脑涂地,故不爱金帛,屈己以徇北朝之意。
譬如人家,兄顺其弟,弟必亦当顺兄,则敦睦矣。
若兄既顺弟,弟不顺其兄,则必致争讼,他人亦共见其曲直矣。
北朝必欲得地,是志在背盟弃好也,朕独避用兵乎?
况澶渊之盟,天地神祇实鉴临之,今北朝发兵端,朕不愧心,亦不愧天地矣。
天道助顺,人道助信,朕何忧不胜乎』」?
六符顾其介曰:「南朝皇帝存心如此,大善,即当共奏之,使两主意通」。
翌日,虏主召公同猎,引公并马,问公所欲言,公曰:「南朝唯欲欢好之久耳」。
虏主曰:「我得地,则欢好可久」。
公曰:「南朝皇帝遣臣闻于陛下:『北朝欲得祖宗故地,南朝岂肯失祖宗故地耶?
北朝既以得地为,则南朝以失地为辱矣。
既为兄弟之国,不可一一辱。
朕岂忘燕、蓟旧封,焉有可复之耶?
此事政应彼此自喻耳』」。
退而六符谓公曰:「皇帝闻公荣辱之言,甚开悟。
然金帛必不欲取,唯结婚可议耳」。
公曰:「结婚易生衅隙,况夫妇情好难必,而复人命修短,存殁或异,则所托不坚,不若增金帛之便也」。
六符曰:「南朝皇帝必有女」?
公曰:「帝女才四岁,成婚须在十馀年。
虽允宁女,成婚亦在四五年后。
今欲解目前之疑,岂可待乎?
不若金帛之速也」。
公又知虏欲结婚,志在多得金帛,因曰:「南朝长公主常制,赍送不过十万缗耳」。
由是虏缓结婚之意。
虏主曰:「事皆多卿等口传,而书中不言,何也」?
公曰:「书之末有令臣口陈之语,斯可凭矣」。
虏朝示公以辞日,公曰:「议未决,安敢徒还?
愿留毕其议」。
虏主曰:「候卿再来,当择一事受之。
宜以誓书俱来,足明修好决矣」。
公乃还,奏其事,仁宗大悦,除公以吏部郎中枢密直学士,恳辞不受。
七月,复假前官,持二事以往,受书并口传之辞于政府
公既行,至乐寿县,忽思未尝见国书,其中或有与口传者小异,则何以示信折敌耶?
乃窃发书视之,果有不同,遂日夜驰驿,归至都,时欲晡矣。
径叩閤门閤门吏白公以常制:前夕进名,翌日方对。
公曰:「我以机事来,主上所急要闻也,迟之罪在尔曹」!
吏遂急奏,公得对,既而宿于漏舍,一夕,乃易书而往。
非公精虑善断,几败国事。
及至其国,虏主曰:「寡人熟思卿前言,结婚则夫妇难必谐和,徒使南朝嫁女异国,怀骨肉之思,诚不如金帛为便。
然受之无名,须于书中加一『献』字乃可」。
公曰:「『献』字乃下奉上、臣奉上之词,非可施于敌国也。
南朝为兄,岂有兄献于弟乎」?
虏主曰:「今南朝以厚币遗寡人,是惧寡人矣,尚何『献』字之惜」?
公曰:「南朝皇帝承祖宗之土宇,继先皇之盟好,故以善意相承,致币帛以代干戈,岂惧北朝哉?
今陛下忽发此言,正欲绝弃旧好,以必不可事相邀耳。
南朝顾惜生灵,故曲为岁增金帛。
北朝见陵无已,则南朝亦不暇顾生灵矣」。
虏主曰:「改为『纳』字如何」?
公曰:「亦不可」。
虏主曰:「卿勿固执,恐败乃事。
我若拥兵南下,岂不为卿国之祸乎」?
公曰:「陛下出兵,能保其必胜哉」?
虏主曰:「不可保也」。
公曰:「胜既不保,安知其不败乎」?
虏主曰:「南朝既以厚币与我,『纳』字何惜?
况自古有之」。
公曰:「自古唯唐高祖借兵于突厥,而臣事之。
当时遗赂,或称『献纳』,则不可知。
其后颉利为太宗所擒,岂复更有此礼」?
虏主默然,复见公辞色俱厉,知其志不可夺,乃曰:「我自当遣使,与南朝皇帝议之」。
公又尝谓虏宰相刘六符等曰:「北朝皇帝谓南朝北朝,此是以五代之际待南朝也。
自祖宗削平诸国,东至南海,西暨蜀汉,提封万馀里,精甲满天下,何邻国之惧乎」?
六符曰:「南朝岁增金帛二十万,尚何爱于一字」?
公曰:「金帛自前世固尝有之,至于『献纳』二字,实系国体。
金帛,南朝所轻;
国体,南朝所重,何可比也」?
公自至虏中,日与其君臣论难,或自日出争至晡时方罢,至指帐前高山曰:「此山可踰,若于『献纳』二字,则如天矣,不可得而升也。
使臣头可断,此议决不敢诺」。
于是虏留所许岁增金帛誓书,复遣耶律仁先刘六符赍其国誓书以来,仍求「纳」字。
公至都,上言曰:「契丹求『献纳』二字,臣既以死拒之矣。
愿朝廷严敕馆伴,力拒绝之。
彼察吾意稍缓,则必逞其志,然后归耳」。
时非公忠愤忘身,词辩如涌,几贻国辱。
公始受命,闻一女卒;
再受命,闻一男生。
皆亟行不顾,其徇公忘家如此。
寻迁翰林学士
公上章及面启仁宗曰:「朝廷专力西事,河北无备。
臣不敢以死争,实虑激起干戈,国家无以支吾。
遂奉朝廷之命,岁增金帛以缓其兵。
此岂得谓之有功,而遽受厚赏哉?
臣愿朝廷增修武备,俟衅而动,庶雪国耻」。
遂不拜。
仁宗益嘉公有功而能让。
三年三月,遂命公为枢密副使,公复上章曰:「臣昨奉使契丹,彼执政之官,汉使未尝见者,臣皆见之。
两朝使臣,昔所讳者,臣皆言之。
以是得详知其情状,愿朝廷勿以既而忽之。
臣今受赏,彼一旦渝盟,臣不唯受朝廷斧钺之诛,天下公论,其谓臣何?
臣畏公论甚于斧钺,愿收新命,则中外之人必曰:使臣不受赏,是事未可知,则守备不敢懈弛。
非臣饰小廉,恐误国事也」。
亦不拜。
七月,再除前命,公直携纶诰纳于上前而罢。
逾月,复除枢密副使
元昊使辞,群臣班于紫宸殿门,仁宗俟缀枢密院班,方御殿,且命章丞相谕公曰:「是朝廷特命,不缘使虏之劳」。
公知不可辞,方拜受。
公既在枢府,自以遇主得位,于是进贤退不肖,兴利除害,知无不为,忤权要不为身谋。
杜祁公为相,文正公参知政事韩魏公枢密副使,与之同心协力,期致太平。
仁宗龙图天章阁,命两府辅臣各陈天下大政之,公条列十馀事上之,及《河北安边十三策》,又言乞择宗室之才者,使补外官,试以为政,渐增朝廷藩屏之固。
又奏以为安民在守宰得人,守宰难朝廷遍择,请令两府协心共议择诸路转运使,委转运使知州,令知州知县,则天下治矣。
元昊六宅使贺从赍书称「男兀卒曩霄上父皇帝」,公上言曰:「处事心当在初。
向闻西路待其使过厚,通判就驿置酒,及入见,赐与亦多,又听称其伪官,此适足长其骄慢无厌之心也。
今若许以不臣,则契丹尚臣属之,必曰:『彼既与南朝为敌国,则天下独我之尊』。
因此妄有邀求,如何可拒」?
由是朝廷却其使,卒令称臣。
四年七月契丹来告举兵讨元昊
十二月,朝廷册元昊夏国主
使将行而止之,以俟虏使。
公上言:「今若虏使未至而行,则是事由我出;
使至而后行,则是恩归契丹
万一虏词不顺,岂可则却拒元昊而徇契丹
则为夷狄所笑」。
朝廷从之。
是年契丹发兵,会元昊讨呆儿族,路近河东境外,朝廷欲发兵调才为备。
会垂拱奏事,仁宗面谕曰:「虏主在云中受礼,恐遂袭我河东,今两府设备」。
公上章奏曰:「契丹必不入寇,其事有九:出兵无名,一也。
自称王师,不肯窃发,二也。
河北平坦,可以长驱;
河东险阻,易入难出,必不肯舍易就险,三也。
河北富贵,河东贫乏,不肯舍富就贫,四也。
河北无备,河东有备,不肯舍无备而攻有备,五也。
若欲入寇,当行诡道,不应先言云中受礼,六也。
契丹始与元昊约同困中国,今契丹背约,受中国益币,元昊屡出怨辞。
契丹元昊境,筑威塞州以备之,而呆族屡杀威塞役兵。
契丹元昊使之,遂发兵西伐,必无会合入寇之,七也。
契丹惜燕地如腹心,若寇河东,岂不防我攻燕牵制,八也。
契丹自得燕、蓟,更不由河东入寇,九也。
臣以谓契丹异日作难,必在河朔,所以奏河北守禦之策也。
乞自守一要郡,躬行其事,庶将刷身羞国耻」。
其后契丹果不入寇。
公在西府,力刬久安之弊。
京邑局务,如皇城群牧司之类,有以亲近官领之,而十年不更代者,公为立三年之制,仍不许干求久任。
由是权倖之徒,多不便之。
会大臣亦有以飞语谗公者,仁宗不疑,而公恐惧不安,遂因保州,求为河北路宣抚使,避之于外。
使将还,遂除资政殿学士、知郓州、兼京东西路安抚使
谗者不已,复罢公安抚使
后岁馀,谗者无验,加公给事中,移知青州、兼京东东路安抚使
河北大水,民流移入京东,至公部中者六十七万人。
公择属郡之丰稔者五州,劝民输粟,多者二石,少者五斗,得十五馀万斛,随其处而储之,仍佐以官廪,复于乡村。
城郭辟卢舍十馀万区,择官吏,至于前资待阙寓居者,皆给俸而遣,各即流民之所,选其羸病老幼不能自营食者籍名,授历而分领之。
均占居处,给粮假器,使便樵苏之利,而无远赴待给之劳。
至明年二麦既登,计其乡里远近,给以裹粮,俾归土著,活者五十万人。
及募其强壮,黥为军者万馀,得不为盗,且用衣粮活其妻子父母兄弟。
及弛其公私山林池泽之禁,恣其所取以自活者,复不可胜计。
其偶不幸者,即为葬埋,公自为文以祭之,谓其冢曰丛冢。
朝廷闻之,遣使奖劳,拜公礼部侍郎
公以赈恤乃安抚之职,恳辞不拜。
时王则据贝州乱,齐州禁卒千人,谋屠其城以应之。
有诣公告者,公以齐非属郡,且不可报以移文。
会有中使张从训衔命在青,公受檄,使往合齐人而捕之,至悉就擒,而上章自陈擅遣中使之罪。
向非公深谋果断,几速其变,齐人为鱼肉矣。
朝廷嘉之,再除礼部侍郎,公亦恳辞不拜。
俄加资政殿大学士
明堂礼毕,拜礼部侍郎
秦国太夫人久违乡里,请京西一郡,徙知郑州,又徙蔡州,加观文殿学士、知河阳,迁户部侍郎
至和二年,拜宣徽南院使、判并州、兼河东路经略安抚使
六月,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与文潞公并命。
宣制之日,仁宗小黄门数辈密询于庙堂,闻士论翕然,或举手相贺。
后数日,翰林欧阳文忠公奏事垂拱殿仁宗曰:「近除文、富二相,士人相贺。
古者求相,得于梦卜。
今朕得于人情,则不待梦卜也」。
欧阳公顿首称贺。
嘉祐初仁宗弗豫,辅臣虽在政府,朝夕不得详知起居状。
公与文潞公惧有奸人矫妄之变,遂率辅臣求入侍疾,内侍之长止之曰:「未得诏旨」。
公叱之曰:「岂有宰相一日不见天子耶」?
遂直入见上。
因以监视僧徒祈禳为名,奏乞留宿内殿。
自此宫中命令出纳,事无巨细,皆关白丞相而后行,内外帖然。
至末年,赖以为法。
公以民间多疾苦,及横赋重役,朝廷有不知者,遂遣使分往诸路,宽恤民力,其所革弊事及省徭役甚众。
公又以仁宗春秋渐高,国本未,遂与昭文文潞公、集贤刘公沆、参知政事王文安公同议,择宗室之贤者,建立储贰
王公素闻英宗贤圣,遂共以其名上之,仁宗曰:「朕志已定,卿等勿复疑也」。
诸公喜而退。
三年,加礼部尚书昭文馆大学士监修国史
仁宗渊默垂拱,万机之政,皆仰成宰相府。
公选用贤俊,庶位得人,而野无遗才。
除榷茶之禁以省刑罚,至于民物丰阜,夷夏安宁,而天下不知辅相之权。
则公代天翊世之勋,不可胜言矣。
五年,丁秦国太夫人忧,仁宗为特罢春宴。
五遣中使诏起复,公上章恳求终丧,从之,仍给半俸。
英宗即位,服除,拜枢密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迁户部尚书
逾年,以足疾求退,章二十上,方拜镇海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判河阳封祁国公
今上即位,移镇武宁军,进郑国公
累求罢将相,上以公辅佐累朝,年耆德盛,为海内所重,人无间言,虚心待之。
尚书左仆射观文殿大学士集禧观使召赴阙,公以足疾,未能拜,固辞。
诏以新官复判河阳
熙宁元年正月,移判汝州,且俾入觐,诏曰:「渴见仪容,愿闻风论」。
以公足疾,肩舆至崇政殿门,令男绍庭入殿扶持,仍不拜。
又以门距殿上远,上特为之御内东门小殿以见之。
恩礼优重,群臣莫及。
赐其子绯衣银鱼,召坐从容,日昃始退。
再对,上欲留为集禧观使,公恳辞。
之官,上欲召公为相,先遣中使谕旨曰:「卿今兹无得更辞,当力疾入辅,为宗社计」。
明年正月,召还京师
二月,除司空兼侍中、昭文馆大学士,赐甲第一区,皆恳辞不受。
复拜左仆射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未陛见,闻有人于上前言「灾异皆是时数,不由人事」者,公遂上章曰:「《春秋》书灾异,所以警悟人君,使恐惧修省董仲舒所谓『天人相与之际』,甚可畏也。
孟子梁惠王:『涂有饿莩而不知发,人死则曰「非我也,岁也」。
王无罪岁,斯天下之民至焉』。
是皆不闻以灾凶归之于时数也。
在人之一身,则曰『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
在一家,则曰『积善之家,必有馀庆;
积不善之家,必有馀殃」』。
一身一家,至小也;
馀庆、馀殃,尚因人之善恶而致;
宁有国家天下之灾祥,而反归之于天数?
而无事而致,亦未闻推之于天也。
陛下万一或时而信,则救灾恤患、答谢天谴之意有时而怠,亏损陛下之德,不为生灵之福,无甚于此」。
是时群臣上尊号及听乐,上以久旱,皆不受。
而群臣犹坚听乐之请,公上言:「故事有灾变皆撤乐,恐陛下以同天节契丹使者与群臣皆当上寿,故未止其奏。
臣以为陛下圣政惟新,四海属目,正宜彰盛德以示夷狄,愿并上寿罢之,益足见陛下严恭寅畏之美也」。
上从之。
即日而雨,公复上章曰:「陛下答谢天谴,不为不至;
上天报应陛下,不为不速。
矧令戎使目睹中国异事,更愿陛下未以今日雨泽为喜,当以累年灾变为惧,远斥奸佞,亲近忠良,恭畏上天,即可至」。
上即亲书答诏云:「义忠言亲,正文直,茍非意在爱君,志存王室,何以臻此?
敢不置之枕席,铭诸肺腑,终老是戒!
更愿公不替今日之志,则天灾不难弭,可立俟也」。
公又上章,力陈「君子小人之情伪,系王道之消长,天下之安危。
望陛下深思,辨察用舍,小失则招致祸乱,为国大患」。
八月,以疾辞位,除判河南府,复得请判亳州,移武宁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四年,拜左仆射、判汝州,再上章以不谙近制,诏许归洛养疾。
其年冬,乞还政事,拜司空,复宁节钺封韩国公致仕
元丰三年改官制,授开府仪同三司
又以王文安公之子同老陈嘉祐尝启建储旧勋,上以诸公未尝自言,深嗟异之,特拜司徒,仍以子绍京为閤门祗候
六年闰六月二十二日,薨于正寝,享年八十。
上闻讣震悼,为辍视朝,内赐祭文,遣入内供奉官勾当御药院梁从政致祭,赐赙慰恤其家甚厚。
士大夫识与不识,皆垂泣相吊。
公自还政,未尝一日忘爱君忧国之心,朝廷有大事,或降诏访问,必竭诚尽忠,纤悉以陈,略无顾忌。
安南用师,公复力言:「大兵远行,供饷皆出民力,虑将帅漕郡县之官,务逃己责,不恤百姓。
愿深加存抚,以安国本」。
晚年复上书,力裨时政。
临终犹以遗稿一封,付其子上之。
公为人端厚明粹,识度渊远,事无巨细,皆反覆熟虑,深极底里,必万全无失,然后行之。
凡受爵进位,未尝不辞让至六七,不得已,然后拜受。
接士以至诚,虽微官布衣,皆与之抗礼,笑语从容,送之及门。
人有所长,不啻在己,委曲采问,觊尽其能。
汎与人语,词气极温;
及其临大节,正色慷慨,莫之能屈。
深嫉邪恶,辟之尽力。
闻端人良士偶在忧患,必诚心轸恻,竭意劳护。
其处家虽纤悉之务,皆有规法。
四夷蛮貊,尽服其名,北虏使至,多问公所在及安否,如爱父兄。
至公为宰相王德用枢密使,谓馆伴者曰:「南朝用二公,何得人之盛」?
退居西都十馀年,深居罕出。
尝之老子,乘小轿,过天津桥,市人喜公之出,随而观之;
至徽安门,市为之空,其得民心也如此。
文潞公河南,择乡里年德诸公为耆英之会,公为之冠。
公平生达性命之,临终安坐,奄然而逝。
未薨前旬日,有星坠于所居还政堂之后。
有文集六十卷。
夫人晏氏,封周国夫人
子三人:长曰绍庭,朝奉郎,少有才行;
次曰绍京,供备库副使,后公一月而卒;
次曰绍隆光禄寺丞,早卒。
女四人:长适观文殿大学士、知真定府冯京,早亡,追封某郡夫人
次为之继室,封某郡夫人
次适宣德郎范大琮;
次适霍丘县令范大圭
孙男三人:长曰直方,守秘书省校书郎
次曰直清,守将作监主簿
次曰直亮,假承务郎
孙女三人:长适试将作监主簿张辅,次未嫁,次尚幼。
其孤朝奉将以元丰六年十月甲子,葬公于河南府河南县金谷乡张里秦国公之墓次,某谨具公之家世历官行事,次为行状,将以求言者铭于墓,纪于碑,及请谥于考功而书于国史。
谨状。
元丰六年七月,具位范某状。
贺嗣秀王师揆正启 南宋 · 李刘
 出处:全宋文卷七二九八、《梅亭先生四六标准》卷三九
斗携龙角,又颁羲仲之春;
雪满兔园,请赋梁王之寿。
恭惟某官宗藩明德,政路崇班
庆袭璿源,默应璿玑之运;
宝分玉带,益调玉烛之
宜从苇之辰,丕介椿之祉。
某愧无善颂,可贺履端
邹阳之裾,方规旅进;
授司马之简,更佩谦光
杂说(三) 北宋 · 黄裳
 出处:全宋文卷二二五六、《演山集》卷四九
「责难于君谓之恭」,故孟子曰「无以则王乎」。
管仲论卑而易行,商君之说孝公,终用强国之术,不能责难者也。
「陈善闭邪谓之敬」,故孟子曰「我非尧舜之道,不敢陈于王前」,所谓陈善
「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后世无传焉,臣未之闻也」,所谓闭邪。
「吾君不能谓之贼」。
齐宣王问曰:「若寡人者,可以保民乎哉」?
孟子曰:「可也」。
「贼仁者谓之贼」。
孟子以王不忍一牛之觳𧥆,遂许之仁。
不忍一牛,仁之微者;
至于保民而王,仁斯至矣。
然而孟子不弃其仁之微者,自其微者而推之,遂足以保四海,是岂贼仁乎哉!
「望之不似人君」,以其无仪;
「就之不见所畏」,以其无威。
卒然而问,其志甚大,虽无可望可畏之文,而有可望可畏之实,孟子所以怪其难知,而嘉叹之耳。
仁者不可为众,所以能一天下。
不嗜杀人,非仁之至。
然而孟子之时,天下之人牧,未有不嗜杀人者。
则能一之,非必仁如文王,天下莫不与也。
此仁者所以无敌于天下。
「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
油然之云,以譬仁政之意;
沛然之雨,以譬仁政之泽。
父在观其志,故能有养;
父没观其行,故能有述。
三年之中,非丧事不言,奚暇改父之道哉?
又况孝子更有不忍之心乎?
上下之分,无礼则乱,无和则离。
苟徒行礼以为节制,无可观者。
必使天下之人有情以相爱,有文以相节,夹辅其礼而行,然后先王之道美矣。
小大由礼,不以和通之则离,故有所不行;
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则流,故亦不可行。
无义之信,其言一出而已,不可复也。
无礼之恭,上交则谄,下交则渎,谄渎之中,耻辱存焉。
有因人者,有为人因者。
夷之因人者也,徐辟为人因者也。
因人不失其亲,亦可宗也,而况为人所因者乎?
信出于义则可复,不足言之。
恭出于礼则远耻辱,不足言之。
为不失其亲者之所因,则亦可宗也,不足言之。
食无求饱,其志在乎饱德;
居无求安,其志在乎安仁
敏于事而慎于言,其志在乎笃行。
食不饱,居不安,人之所忧;
饱食逸居,人之所乐。
临事人之所难,出言人之所易。
自以为是,以人为非,人之所蔽。
其志在乎饱德安仁,则忘其所忧;
在乎笃行,则忘其所难。
德行患有所失,未敢自以为是也。
就有道而正焉,则忘其好己胜矣。
此其所以为好学欤!
食前方丈,我得志弗为也。
方学之时,食无求饱,居无求安。
及其得志也,故能如是。
贫而无谄,善守贫者;
贫而乐,则忘其贫矣。
富而无骄,善守富者;
富而好礼,则忘其富矣。
所好者不在乎物,是故内有以制心,而所欲不累乎德;
外有以节事,而所行不害乎义。
贫而无怨难,富而无骄易,盖夫贫而无怨,则能乐耳。
如切如磋,道学也,则言贫而无谄,富而无骄;
如琢如磨,自修也,则言贫而乐,富而好礼者。
患人之不己知,则有累乎志行;
不患不知人,则有害乎物己。
以天命处,不己知而进乎德;
以人事处,不知人而进乎智。
一而不可不易者道也,中而不可不高者德也。
北辰中而高,故为众星之所取正;
德政中而高,故为天下之所取正。
《书》曰:「民心罔中,惟尔之中」。
「子率以正,孰敢不正」?
为政以德,故有中以养乎不中,有正以率乎不正。
孔子曰:「政者正也」。
德不与焉,则有徒法而已,天下何所取哉?
《书》曰:「德惟善政」。
《诗》之所自,根于心,本于性,循理而发,至于永歌舞蹈而后已,乌有人伪与其间哉?
故《诗》之用动天地,感鬼神。
夫天地之大,鬼神之幽,不诚未有能动者也。
思无邪则诚至矣,其言有序,其情有节,乐者不淫,哀者不伤,真情诚意之所及也。
虽至变风之世,其俗犹在。
及乎先王之泽已竭,在人心者,物或蔽之,始有诬上行私与夫玩物而作者。
无邪之诗,不复得矣。
使民皞皞而不知为之者,则文王以民力为台为沼,而民欢乐之,未之至也;
民无得而称焉,则谓其台曰灵台,谓其沼曰灵沼,未之至也。
当是之时,文王苟不散神之道以示天下,则民何从而附之哉?
灵则王神之散者也,鹿见之而不聚,鸟见之而不举,鱼见之而不逝。
庶民以力为台为沼,可谓劳矣,反以为乐焉,文王之德不亦灵乎?
「乐其有麋鹿鱼鳖」,民之乐也。
「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又乌有欲与之偕亡者哉?
河内凶,移其河内,以济所无;
移其民于河东,以即所有。
移民通财,先王之法。
然而先王与民务本,然后移民通财之法施于仁政之不幸。
梁惠王不仁其政,徒用先王之陈迹,尽心之勤,盖与墨突不黔无以异也。
百步而后止,以譬邻国之政;
五十步而后止,以譬梁国之政。
梁王之心虽勤于邻国,而失所以用心则一也。
五十步虽不弱于百步,而弃甲以走则一也。
无为而无乎不为之谓道。
僖公君臣有道,无乎不为以至于无为者也。
言其无乎不为,则曰「在公明明」;
言其无为,则曰「在公饮酒」。
在公明明,不必戒之曰「无已大康,职思其居」。
在公饮酒,不必劝之曰「今我不乐,日月其除」。
此其所以为有道欤!
惟其有道在己,则能致礼乐以自修。
醉言舞,则言其有乐以尽其欢;
醉言归,则言其有礼以节其肆。
在天则能阴阳,以为天下后世。
「自今以始岁其有」,则其利及天下;
「君子有谷贻孙子」,则其燕及后世。
无体之《易》,三才孕乎其中久矣。
天道阳也,无阳中之阴则弗能生;
地道阴也,无阴中之阳则弗能成。
人道亦然,一画而天则废阴,一画而地则废阳。
然则天地之道,安得而立哉?
兼三才者,《易》之道也;
两之者,立三才之道也。
肝藏魂,肺藏魄,心生气,三物附会而有生焉。
及其散也,魂气归于天,形魄归于地。
王方其致之也,阳达于墙屋,则其求于天;
阴达于渊泉,则其求于地。
及其祭之也,夏祭心,主报气也;
商祭肝,主报魂也;
周祭肺,主报魄也。
合而报之,用牲之气,加以萧光,礼之远于人情者也,故以报气,教民反始;
用牲之实,加以郁鬯,礼之近于人情者也,故以报魄,教民相爱。
使民养生丧死,无憾之始,可谓知本;
不违农时,数罟不入污池,斧斤以时入山林,可谓知类;
富之然后教之,可谓知序。
人之情,其生莫不欲致其欢,故先王于其生则有以养之;
其死莫不欲致其哀,故先王于其死则有以送之。
生无以养,死无以送,虽有其身,犹将弃之,奚暇治其性哉?
先王知人事之大者,在乎死生;
所以失人之情者,在乎死生之失其所。
故为之政焉,使之养生有备,送死有具。
谷与鱼鳖不可胜食,则其养生有备矣;
材木不可胜用,则其送死有具矣。
然而材木不可胜用,鱼鳖不可胜食,生之之道,可得而闻乎?
用民之力,岁不过三日,则谷不可胜食;
草木零落,然后入山林,则材木不可胜用;
污池之鱼易穷,数罟难避,以难避之罟不取易穷之鱼,则鱼鳖不可胜用。
然而不违农时,数罟不入污池,斧斤以时入山林,此为民养生送死者之计也。
王者之仁,至于老者、少者、弱者得其所养而后至焉,是故五亩之宅,植之以,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此为民养老者之计也;
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此为民养少者、弱者之计也。
盖夫五十非帛不煖,五亩之宅树之以,则可以常衣帛矣;
七十非肉不饱,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则可以常食肉矣。
养生者有备,送死者有具,老者、少者、弱者不失其所养,则驱而之善,其民从之也轻矣,故为之教焉。
庠序者王教之所自出,则使之谨庠序之教;
孝弟者王教之所自始,则使之申孝弟之义。
孝弟而不好犯上,以其有义存焉。
是故孝弟有义而后少者代弱,壮者代老,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
梁王不知所务,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涂有饿殍而不知发,徒能移以济所无,移民以即所有,而望民之多于邻国,不亦迂乎!
秦之守天下也,以其所取。
故其失也,犹能刚之物,一折而断焉。
周之封建,失之于后,其失也无德。
汉之封建,失之于初,其失也无度。
三代之兵出于乡遂之中,行粮止食,刍秣械用,载之有车辇,曳之有马牛,非资于公上。
秦废先王之制,而惟夷狄擅有乡兵之利。
以夫区区公上之转输,而对夷狄自赡之卒伍,此遐征远讨所以屡困中国也。
温以接人,使人亲之;
恭以待人,使人尊之。
无良在其中焉,则其为德,出乎笑貌之间耳。
温恭之德出乎笑貌之间,则夫子之求之也,岂异乎人之求欤!
此良所以序二德之中。
善者人德,良者天德
良在乎知,则无事于虑;
良在乎能,则无事乎学。
良在乎贵,则赵孟不能贱之。
有所争而后良出而为忠,有所修而后良散而为善。
使人亲我,然后我得以恭待人,此恭所以序温德之后。
奢则骄矣,良德遂丧,其孰为温与恭哉?
此俭所以序四德之后。
有是四德,而物重焉,四德遂丧。
是故圣人以温接人,以良存心,以俭让处物。
俭而有让则物轻,无让则物重。
盖夫无让之俭,其失也吝而已。
俭而让则其自奉者轻,奉人者厚,四德由是不累于物,此让所以序四德之后。
然则夫子之求之也,将以自用;
人之求之也,将为人用。
为人用者无处己之良,无轻物之让,以温恭为佞,以俭为吝而已。
以兵寄农,以教兵寄蒐狩,其赴田役也,犹其在比闾;
其赴战阵也,犹其在田役。
声音服容在乡则相识于族,在军则相识于卒,在田役则相识于茇舍。
不测之变,无常之敌,趣之战也,与其比闾之间、田猎之时无以异也。
其孰以为危事哉?
天下之事无财不立,天下之民无财不聚。
以礼防民,以义制事,无财不行。
周之设官三百六十,以理财责群吏,其法尤严而不敢缓也。
财用之数,验之以书契,督之以要成,證之以贰令,考之以参五,逆之以式法。
辨之有类,执之有总,小数之则乘,大数之则会。
职内所叙,职币所振,盖虽馀财而加肃焉。
群吏之治在事与物,先王合其日计而为成,合其旬计而为要,合其月计而为会。
治会者王,治要者正,治凡者师,治目者司,治数者旅。
万有二千五百人,居则为比闾族党州乡,出则为伍两卒旅师军。
其为军也,责其足以包敌;
为师也,责其足以围敌。
虽然,先王岂敢率尔而责之哉?
犹为伍两卒旅以治之,参偶以相纠联,徽帜以相识别,旌旗以相指挥
自伍至旅,所以治之之术未始废也,则其责师足以围敌,责军足以包敌,不亦宜乎!
伍法为野人而设,军法为野车而设,卒法为号名而设
貌言视听思,君以乂万民者也;
雨旸燠寒风,天以育万物者也。
极备也过,极无也不及,皆失阴阳之中气。
春宜多雨,秋宜多旸,夏宜多燠,冬宜多寒。
四者之中,无风不化,其犹四端之有信,四行之有土,四事之有思也欤!
肃也、乂也、哲也、谋也、圣也,五事之得也,五者之时若之。
狂也、僭也、豫也、急也、蒙也,五事之失也,五者之常若之。
物固有无意而相感者,而况五者之相若,则乌知其弗之应哉?
圣人还顾五事之至不,其未至也,则当以恭致肃,以从致乂。
今既至矣,则五者之来,不以其叙。
是数也,天地之变,阴阳之化,物之罕至者也。
乞罢和议劄子绍兴五年五月 南宋 · 杨造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八、《三朝北盟会编》卷一六八
臣尝观陆贽论禦戎之策,其说甚详。
大抵以为夷狄之强弱,视中国之盛衰,圣人所以待之者无一定之规,亦无常胜之策,顾其势如何耳。
其说有二,尊即叙者则曰非德无以化要荒,殊不知威不立,力不能服也。
尚和亲者则曰要结可以睦邻好,殊不知我结之而彼复解之。
故当匪茹之势而行即叙之方,则见侮而不从矣,今日正此之谓也。
自靖康以来,力主和议,不为备禦之计,卒为虏诈,以至二圣蒙尘,其祸亦可监矣。
至今不悟,犹蹈覆辙,深可痛也。
比闻复遣二使以请和,虏若有谋则许吾和,以取重赂,愚者以为喜,而智者之所深忧也。
盖既许吾和则上下偷安,必不为备禦之计,而既出重赂,国力必竭,不免暴歛,民怨盗起,虏复不可信,一旦乘虚而来,为不可测,此其所以可忧也。
若其无谋,则必绝吾之使,愚者以为深忧,而智者之所喜也。
盖不许吾和,则吾致死以为备禦之计,此其所以为可喜也。
且夷狄豺狼,非可以信誓结,今其所以不来者,非爱我而不来也,亦非畏我而不来也,以其势自有牵制未暇来尔。
昔赵、郑割地以赂秦,虞卿曰:「秦之去也,倦而归乎?
其亦爱我而不攻乎」?
曰:「秦之势无馀力矣,必以倦而解也」。
曰:「秦以倦归,而君又以秦之力所不能取而赂之,是助秦以自攻也」。
今之为和议者,何以异此?
说者谓国家今日正犹勾践事吴,称臣奉贡,不得不然,是未知事势之不同也。
之栖于会稽,盖吴王听宰嚭之言而许之平,故勾践以为得计,今虏未尝实许和也。
其所以不拒绝者,特以许和绐我,以谋全胜,欲吾不为之备而取之易耳。
故其未来则吾与之重赂,其既来则吾莫之禦,是吾之求和无纤毫之益,徒沮义士忠勇之气,长黠虏桀骜之心,竭民脂膏以资盗粮,非计之得也。
若其称臣奉贡,尤非所宜。
昔辛垣衍欲赵之帝秦也,鲁仲连曰:「若使帝秦,则蹈东海而死耳」。
且又曰:「若使帝秦,则必将烹醢梁王」。
辛垣衍曰:「秦何为烹醢梁王」?
鲁仲连曰:「九侯、鄂侯、文王,三公也,盖尝为脯醢而囚之矣。
秦既为帝,则将行其天子之礼以号令天下,将夺其所憎而予其所爱,梁王岂晏然而已乎」?
于是辛垣衍不敢复言帝秦,而秦军亦为之却。
或称臣于虏,则中国在虏之掌握矣。
彼将所求无厌,既得重赂,又求割地矣。
又召大臣,大臣往矣。
又将邀銮舆之临幸,则何以为谋?
若往则遂废前功,不往则兴兵而伐叛臣,不为无辞,若遂往则又将为二圣矣。
言之至此,可为寒心。
而议者安于此说,可谓无谋之甚也,犹谓国有人乎?
或者以为二圣在彼,故吾不得不与之,是不然。
昔汉太上皇、吕后为项王所得,置俎上欲烹之,夫高帝岂恝然忘之哉?
而未尝为之屈,盖势不可尔。
项王卒不敢加害,盖以高祖之不顾惜,害之无益,而存之则可以为重资,故割鸿沟之后,卒从侯公之言而归之。
今国家若能励兵秣马,稍振中国之威,且勿与之通,则彼莫能测其虚实,必不敢动。
吾已复中原,然后遣辨士若侯公者往说焉,彼亦且奉二圣以来归矣。
故二圣虽在彼,于中国用兵之势无有害也。
故为今日之计,当与诸将议先复中原,以振国威,然后闭关不出,卑辞厚赂以请二圣,当必遂所欲。
于今遣使,徒取侮耳,非所宜也。
议者以为彼强我弱,出未必胜,故不敢与校,是未知用兵之势也。
陈恒简公孔子请讨之,夫以强弱小大论之,鲁不能敌齐也审矣,孔子岂不量敌而后进哉?
盖其说曰,以谓陈恒之弑,齐国之与者半,不与者半,以鲁之众加齐之半,其胜也必矣。
夫以楚人病秦之诈怀王,必欲亡秦,而汉末人人思汉之德,皆欲兴汉,在今日人人痛愤二圣未返,非特楚人之情,而国家德泽之厚,人怀不忘,亦非止汉世之比也。
然则在今日傥能奋其威武,自淮而北,必有响应者矣。
侧闻近日河北亦尝有欲兴义而来请者数辈,朝廷虑其生事以败和议,拘之军中,此为失策。
傥乘此以有为,不亦可乎?
且愚窃谓今日之计,当乘天下痛愤之切,人怀思宋之心,乘时有为,及其锋而用之,决可有功。
若或迟疑不断,窃恐岁月之久,人心懈怠,怀彼煦濡之恩,而忘忠义之心,则事难举矣。
纵不能出兵,犹当为守禦之备,不当为和议以堕虏计也。
盖虏之不可信,其事已可鉴矣。
今日之未来,非缘和议,特其势自有牵制,未暇来耳。
傥与之,必出重赂,徒竭吾赏军之费,为虏人进兵之用,真所谓资盗粮也。
俟吾国力已竭,然后乘衅兴端,而兵势必不支,虽有智者,不能善其后矣,此必至之也。
议者谓虏之所欲,不过金帛子女耳,与之则得其欲而不来,是何异儿童之见也。
虏之贪心,岂有厌哉!
今少与之,则不足以充其欲;
多与之,彼则以为中国尚富实,而乃惧我如此,是必兵弱,可以一往。
故为此计,实启戎心,安能使之不来哉!
及国力已竭,而后为备禦之计,孰若未困而先为之虑也?
曹操荆州,逐刘备,移檄于吴,孙权召群臣谋。
或以曹公士马之强,既得荆州刘表,治艨艟斗舰,乃以数千里水陆俱下,势不可敌,不如迎之。
周瑜、鲁肃以为当击便,谓:「北人尚骑,本不能水军与吴争衡,今自送死,可迎之耶?
将军宜在今日。
请以三万人为将军破之」。
大喜,因拔剑斫案曰:「复言当迎曹公者,与此案同」。
因发兵使拒之,遂败曹公于赤壁
故兵之胜败在人谋耳,庸人见朝不及见夕,但偷安目前,不思后患,殊不知无远虑则近忧亦不能免也。
夫兵凶器,战危事,圣人难言,但势有不得已。
虽毒天下,所不可辞也。
且狼子野心,不可望其仁慈,意其悯我,惟振之以威,乃可服尔。
故将欲和之,亦必战胜而后可议也。
在昔契丹所以能百年守盟好者,亦以章圣皇帝澶渊之捷尔。
臣愚伏望睿明特发威断,早定大谋,专为战守之,勿主和议,以堕虏计,实天下之幸甚。
张同知1162年 南宋 · 韩元吉
 出处:全宋文卷四七八九、《南涧甲乙稿》卷一三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某闻之,君子出而应世,用其规模,取舍必有素定于胸。
而人君之信贤,莫大于进用之始。
盖规模取舍,不有素定,则动为世之所移;
进用之始,不竭底蕴,以告于上,则后日不为人君之所尊信。
孟子之见梁王守仁义之说而不易也,虽不用,其道益尊;
商鞅之见孝公,每下其说以取合焉,宜其有不终之祸矣。
士生于世,其以孟子为法而为戒哉!
此在贤者,所以欲观其进用之始也。
洪惟圣天子践阼,举朝之臣不足以膺注想之重,而必以徵阁下为先。
手札而召,亲降色词而问,阁下所言,其尽之也,士复何憾!
万有一为思虑之所不及,则天下之望何自而释哉?
自权臣之死,太上皇帝更美万化,既七八年矣。
主上绍隆大统,忧勤匪懈,又数月矣。
救天下之弊,孰不曰人材?
闻一善则举之,见一贤则招之,百执事之位至无虚焉,而天下之弊终以不去,何哉?
有人材之名,无实用也。
孟子有言:不信仁贤,则国空虚。
夫国之空虚,非无仁贤也,有而不能信,是亦空虚尔矣。
今之人材,有不得其言者矣,有不得其职者矣,有不得其地者矣,徒欲人人聚之本朝,以为观美。
譬之作室者,闻天下之有良材,不惜千金而市,然犹露宿于野;
疾病者,闻四方之有良药,不惮千里而求,然犹伏枕而卧,曾不知所以用之也。
大匠之用材,不踰丈引而足以支大厦;
良医之用药,不铢两而足以已奇疾。
自古人材非天降地出,特在用不用之间,不可不察也。
夫一人之智不若众人之智,一人之力不若众人之力也,今诿事于人,以一人为不足,岂若合众智以图之,合众力以举之哉?
合众人者,非一人往,使一人窥之,又使一人待之也。
合众多之论定其当,而使一人行焉,则无不济矣。
日者阁下劝主上以诹访天下之事,固求治之要也。
然天下之事有先后,患在门庭则先治门庭,患在腹心则先治腹心。
今日之患,外患也。
外患既急,要先治之于门庭,而阁下特欲付之将帅而不问,此某之所未谕也。
盖某尝指靖康而论矣,当时更革号令,无非朝廷美事,惟禦敌之策,未能称是,不过大臣将兵以救河东,坚守京城以待四方勤王之师而已。
向使大臣果能用兵如周瑜、陆逊,四方勤王之师果可倚重如李、郭,盖未害也。
徒有其名而不知其不可用,岂不上误社稷而下误生灵哉?
今固未至此,然去岁敌使兴慢侮之言,议者皆曰可战矣。
非天相我,则几至阽危,而战卒不胜。
金主既殒,两淮凋瘵已甚,迩来先我致好,议者皆曰可矣。
使者一往而被辱,再行而不受,而卒不成。
战之未遂也,议者则曰可守矣,若又如战之谬,岂不大可虑耶?
夫战则当有其备,则当有其谋,守则当有其地,非可伥然妄动,以侥倖于万一也。
战既无备而既无谋矣,则所守果何地哉?
以骄将御惰兵,而一二书生角无用之谈者,半岁往来而不决,两淮之间未见其有控扼者也。
夫敌之强弱存亡盖不必问,苟有以自固吾圉,要当汰择将帅,简练兵马,度要害之地,高城深池而必守焉,见利勿动,见疑勿惊,而彼能吾地为盗者,人不信也。
日夜以图之,假以数年,吾之事力既振,何往而不利?
县官所少,又不过曰财。
夫财非所虑也,朝廷能一战而复中原,虽仕者罢俸,耕者辍食,其谁敢怨!
惟其有无用之蠹,但见其不足也,今每事不欲撙节,而止务财赋之增。
儒士龌龊,任用不快,必使豪健之吏,驰骋四出,以网罗利源。
就令得人如王鉷、杨慎矜、裴延龄数辈,当时非不号能,自今观之,有益唐室哉?
近者已用一二小臣措置酒坊于外,不识主上何自而知其人也?
此弊一开,异时百官有司皆可自他涂出矣。
上之宰相执政,次则侍从之臣,台谏一有论列,无不罢斥,内侍之微,武臣之贱,阅月踰时,章四五上而仅免焉,不识谁为主上谋之也。
庙堂之贤,安可谦逊退托而不任此?
方主上富于春秋,践阼未淹月,举措一不得宜,无正之者则习熟而行,后将有难正者矣。
阁下勿谓本等之位有常职而不可言也,天下之士望阁下者,以彼不以此。
主上之待阁下,亦异于他人矣,阁下而不言,谁当言者?
朝夕纳诲,以辅台德,正阁下之事也。
闻之故老,建中靖国初,起范忠宣公于颍,忠宣已自病,不能视物,慨然欲行,其亲戚子弟固邀止之,至肩舆伪游于园以为在道路。
忠宣悟而叹曰:「宰相吾为之矣,夫复何求!
尔辈知其一,未知其二。
主上新即位,欲访治道,以吾老臣,言可信也,使吾得见主上而一言,胜于他人之百言矣」。
忠宣之论,正阁下今日比也。
《诗》不云乎:「德輶如毛,民鲜克举之。
我仪图之,惟仲山甫举之,爱莫助之。
衮职有阙,惟仲山甫补之」。
山甫之补衮,在于能举其德;
而人之爱山甫,在于图德而莫助。
阁下今山甫也,凡某之言,阁下或以为然,则固某之幸;
以为不然,其委而置之,无俾某有好名之讥
不宣。